脑洞星球

收录于《白日梦》

插画感谢CP @星月羽弦 




1
    六道骸睡着了。
    或许醒和睡对他没有任何区别，对他这个囚犯来说，一切都是如此苍白又乏味。无论是白天黑夜，还是花香鸟鸣，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远离他而去，他也不配拥有。但是六道骸不觉得绝望，因为这比他过去的人生要好上太多，比起那些噩梦般的日子，这种囚禁生活多半像是度假。
    可他也并不觉得满足，太多的欲望和仇恨充斥在他的身体里，他想要报复黑手党，想要毁灭他们，想要站到这个世界的顶端。但是他的野心却因为一位极为平凡而渺小的少年——泽田纲吉而毁于一旦，而他也为了帮助自己的同伴逃出去而关进了这个连光和声音都进不去的水牢里。
    如果说没有仇恨那是不可能的，他应该憎恨泽田纲吉。因为他摧毁自己那缥缈的希望，力量也好，野心也好，同伴也好，伴随着失败，他全都失去了。唯一剩下给自己的，只有漫无边际的等待和无穷无尽的孤独。
    于是，他像往日一样，闭上眼睛，深深潜入在梦境里。他是个幻术师，制造幻觉和梦境都跟呼吸般简单，甚至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而将其他人的梦境连接在一起。虽然说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通过梦境到达那软弱少年最脆弱柔软的部分。毕竟人在梦中，是毫无抵抗力的，但最后六道骸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是为了尊重泽田纲吉打败自己这个事实，或许是不愿意这么轻易地就占领他梦寐以求的身体。
    即使他可以呆在梦境里创造许多外面都无法想象的世界，但更多时候，这种创造是枯燥而无聊的，在这里成为世界之王又如何呢？反正睁开眼，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而今天也和过去那无数的日子一般，六道骸慢慢闭上眼睛，进入浅眠。
  “喂！骸！快点起床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只是他还是觉得很疲惫，听到对方的叫醒声，只是轻微晃动了下，试图再次陷入沉睡。
    然而叫唤自己的存在却不愿意他继续昏睡下去，“起来了！骸！”大概是看到六道骸仍然继续保持昏睡的状态，对方也接着锲而不舍地叫他起来：“再不起来，就没有饭吃了！”  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六道骸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敌人——泽田纲吉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他似乎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长大了不少，脸上不再是记忆中那稚气未脱的样子。原本乱糟糟的棕色头发此时服服帖帖地在他脑袋上，褐色的眼睛温柔而明亮。
    只是原本六道骸认为应该是命中宿敌的他，此时却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衣，满脸无奈地盯着自己，他的眼神无奈之中又带着一种六道骸无法理解的感情，最让六道骸震惊的却是他身上围着条米色的围裙，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饭菜。
    六道骸一下子就被现实惊醒：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哈？上一刻处于一见面就得殊死搏斗的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如此和平地见面？而且泽田纲吉现在穿着的那是什么玩意！
    六道骸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做到如此的地方，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纲吉道：“泽田纲吉，你在搞什么鬼？”纲吉似乎对六道骸醒来了还赖在床上这件事情很是生气：“骸！别以为你刚刚完成一个大任务就可以如此耍赖，赶紧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等会儿还得去总部上班呢！”看着纲吉熟稔地对自己絮絮叨叨，六道骸有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在心中泛滥着。他和对方应该是一见面就不死不休的敌人才对，而现在……这不会是敌人给自己设下的什么圈套吧？而且最重要的是，对着宿敌穿这么一身衣服，是想减轻自己的敌意吗？
    见六道骸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纲吉愣了愣，下意识以为是昨天的拒绝让六道骸生气。虽然有些很不好意思，但是恋人还是需要哄哄的，于是他将手中的饭菜放于旁边的床头柜上，一把抓住六道骸，然后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对他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下子行了吧，乖乖去上班吧。”
什么——！六道骸被对方的这一行为搞得彻底石化了，怎么回事？泽田纲吉、不、本应该是他准备占据的身体的主人，怎么对他做这种事情？在他的记忆里，这种行为只有恋人才会做，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会有的互动啊。
    但是……在纲吉靠近的那刻，他却没有本能地拒绝，甚至在纲吉亲自己的时候，他内心有种无法抑制的欣喜之情，这太奇怪了！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搞恶作剧！越想越气的六道骸，恨不得把那捣乱的家伙千刀万剐。“别发呆了，快点去刷牙吧。” 
纲吉见六道骸还是不满意，只好痛下狠心，说了六道骸一直想听的话：“骸，我是怕你刚刚回来，做那种事情对身体有危害嘛，今天的话……就可以了……”他越说越害羞，话语恨不得直接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要是之前的他可是从来不会对骸说这种主动要求的话，不过看在他辛辛苦苦半天，还没有什么奖励的份上，那他就大人有大量，给他点甜头尝尝吧。
    你——！听完纲吉这句话，六道骸的大脑已经彻底当机了，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事，但是在他听到泽田纲吉说那么暧昧话的时候，像是被蛊惑般感觉到身上的某个部位开始坚挺起来。该死！他在心里开始咒骂起不争气的身体，怎么经对方一引诱，就开始不听使唤了呢？就在他大脑死机的这段时间，纲吉已经将他推进了浴室，然后帮他倒好水，牙刷上挤上牙膏，并且帮他塞在嘴里，来回刷着。等六道骸彻底反应过来，他已经刷完牙洗完脸坐在餐桌上了。
  “这是你最爱吃的，多吃点吧。”纲吉一边笑着，一边在六道骸的盘子上放着他喜欢吃的东西：“骸瘦了很多呢！”他有些担心地检查道：“昨天有睡好吗？”“唔……”六道骸吃着早餐，含糊不清地回答。
    这是什么敌人给自己下的陷阱吗？也太可笑了，他在内心冷笑：我可是不会对这种温情的东西感兴趣的，就当作是一场梦好了，总有一天敌人会露出马脚的。不过这食物……的确很符合自己的口味啊……他边吃边想着，然后来回打量着家里的一切。对面墙上挂着一张照片，上面正是穿着黑西装的自己环抱着穿着白西装的纲吉，而照片中的自己，却是带着从没有想象过的灿烂微笑。
  “骸？怎么了？”发现六道骸吃着吃着便停下来的纲吉担心地问道，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对面墙上的照片，不由一阵面红耳赤：“你看那个做什么！”“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六道骸将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但是把后面的疑问幸好堵在肚子里，万一先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就不好了，他这么想着。
  “这不是你非要摆上去的吗？说是要永远纪念我们结婚的那天，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别摆在墙上，你都不听。而且还把照片放那么大，每次其他人来拜访就看到这种照片。”纲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了？你改变主意了？”“不——”六道骸本来想说把照片快点摘下来，自己才不会笑那么开心，实在太假了！但是身体本能却说了：“不”这个字。“真是拿你没有办法。”纲吉早就知道六道骸会拒绝，只是无奈地摇摇头道：“等会儿一起去总部吧，别找一些稀奇古怪的理由翘班了，作为首领的我，也是很难办的。”
  “首领？”耳尖的六道骸听到了这个词语，不由失口问道：“什么首领？”“彭格列啊？”纲吉惊讶地看着六道骸，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不是自己成为首领好多年了吗？他因为之前的任务做傻了？“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纲吉才发觉自己的粗心，或许六道骸并不是不想上班，而是身体出了什么情况，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才没有说。
他急忙伸手去摸六道骸的额头，着急地问着：“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看着纲吉一脸关切的眼神，原本拒绝和反抗的话语，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实在太奇怪了……他反而想要去摸摸纲吉的额头，是他发烧才对吧！怎么会对自己的敌人如此嘘寒问暖，而且还对自己那么好。
    六道骸是个古怪的人，他并不认为人类之间的关心和保护是一种爱，反而觉得是虚伪，他的世界从来没有真善美这种东西存在，所以他才会犯下一个又一个的滔天罪行。他想要撕毁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或许是内心扭曲的感情存在，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得到彭格列，从而摧毁所有黑手党。
    见他一直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纲吉以为骸真的出了什么事，连忙扶他起来，将他送回房：“觉得不舒服，那就请假好了。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纲吉担心地问道：“总部那里，我会帮你请假的，等等，还是我自己也一起请假好了。”纲吉想起来六道骸是比他还要无能的生活白痴，如果真的让他自己照顾自己，说不定病情会加重，还是让他来好了。虽然已经能想象到Reborn听到自己请假的消息会如何暴跳如雷，并且会怎么惩罚自己。纲吉并不后悔，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六道骸啊！
    被纲吉撺掇回到床上的六道骸，不由觉得好生奇怪：为何纲吉要对自己那么好？他们不是敌人吗？这种好就像毒品一般，吃下去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但在快感享受过后，更多地是痛苦和成瘾。于是他不愿意接受这种好，他宁可相信这是为了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而装出来的伪善，他宁可相信自己是被欺骗也不愿意相信这个就是真实。“想什么呢！骸，你病傻了啊。”纲吉“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什么对吧！”纲吉将他扶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继续说道：“十年前我就说过了，我喜欢你啊，喜欢到没有你不行，自然是要对你好啊。”
  “骗子……我……不相信喜欢……”或许真的是这具身体生病了，六道骸一躺到床上，就觉得很是疲惫，于是他努力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看着纲吉说道：“你……说谎……”“真是的，一生病就跟小孩一样！”纲吉对六道骸的胡言乱语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好笑地跟他说：“那我这么费心费力地照顾你做什么？不要告诉我是为了让你成为我的雾之守护者，帮我做任务！”“……”六道骸虽然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比起纲吉爱自己的说法，他更相信后面的原因，利用总比那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好听多了。
  “你真的是病傻了，骸！明明是你一开始追我的，现在反倒好了，开始担心起为何我对你那么好？难道不可以是因为被你的感情所感动，所以我也爱上你这种说法吗？”纲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快点睡吧，睡一觉就好了。”六道骸本来想要反驳更多的事情，但是睡意就像是潮水般涌上来。
    看着六道骸安静的睡脸，纲吉低下头，亲了他的额头一下，小声地说道：“骸，要赶快好起来哦。”



2
    等六道骸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变成熟悉的水牢。“果然那是假的吗？”他冷笑着，不知道是在轻蔑欺骗自己敌人的无知，还是在嘲讽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动心的感觉。说实话，当他看清周围的那刻，不得不说有种复杂的情绪。半是失望半是不舍的……矛盾心情。他凝望着包围自己的水，这水就像是让人喘不过气来般，和记忆里纲吉温暖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试图把这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扔出脑外。他是六道骸，不该有这种感情，身为泽田纲吉敌人的他，不该有任何妄想。一切都是假的，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假的！假的！他根本不可能对你这么好！说什么喜欢自己，都是假的！六道骸不会被人爱，也不会在乎有没有人爱，他是那么骄傲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放下自己的自尊来想念一场根本不可能的幻觉呢？
    是的，那一定是幻觉！泽田纲吉爱着自己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可是即使六道骸如此不断告诉自己，不断催眠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但是他内心却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羽毛在轻轻挠着他的心底，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出现在他心里的时候，连六道骸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他难道已经开始贪恋这种温暖了吗？一开始就被证明是虚伪的温暖，为何自己要思念呢？他再一次告诉自己：你和泽田纲吉是敌人，是宿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宿敌之间发生感情，实在太可笑了。对的，太可笑。
    这个笑话实在太好笑了，笑得他……连眼泪都出来了。
    当六道骸以为之前的事情，只是一场梦，可他想得太过于天真。
    而等他再次闭上眼的时候，他再一次睡着了。
    这一次又是一个新的梦境——
  “很难受吗？”什么人将温热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啧！”六道骸下意识地伸手将对方掸开。
  “真是的，一发烧就如此小孩子气。”那个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合作而生气，反而小声地笑道：“还觉得不舒服吗？”
    六道骸心想这到底是谁啊一直在我耳边嘀嘀咕咕，然后猛地睁开眼睛。
    前不久还在心里抱怨的男人如同梦魇般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六道骸下意识想闭上眼回到原本他熟悉的环境之中，只是旁边的声音却不肯放过他：“骸，我知道你很想睡了，但是你晚饭还没有吃呢。”泽田纲吉的声音依旧穿透那层层屏障从远处过来：“我给你煮了粥，你怎么说也该吃点吧。”六道骸不想理他，反正这不过是梦境，没有认真对待的必要。他告诉自己：你已经被欺骗了一次，不要再上当了。
  “骸……”
  “骸……”
  “闭嘴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六道骸根本休息不了，他怒火中烧地直接睁开眼睛，二话不说伸手将纲吉手中的粥猛地掀翻在地上，他做得很粗暴又不后悔。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他应该还生活在原本所认识的世界里，而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面前的泽田纲吉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的所作所为。而对于他的惊讶，六道骸内心不得不说是很高兴的：看到没有！你再怎么欺骗我也是没用的，我们俩之间根本没有那么亲密好吗？
  “没事吧，你没被烫伤吧！”原本以为对方也会因为自己的粗鲁行为而生气或者告诉他一切都是虚假的，可彭格列的第一反应却是伸出手仔细检查他的双手，然后担心地问他：“你没事吧？”
  “……”六道骸简直快要搞不懂泽田纲吉这个人了，如果说他是要来嘲笑自己的失败的话，也不要用这种幼稚而无聊的方式来讥讽自己。
  “你玩够了吗！？”他已经快要没有耐心，只想撕开两人之间看似温和的表皮。六道骸很清楚，一旦自己贪恋上这种如同虚幻的梦境，肯定会发生相当糟糕的事情，所以他必须坚守阵地。
  “唉……”只是当他用如此恶劣的口气对着纲吉吼出口后，对方的脸上也未露出过生气或者他所能想象的一切负面情绪，而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搂着他：“我知道发烧很难受，你脾气可以乱发，但不能不吃饭啊。”
    六道骸只觉得一阵无力，他试图从纲吉的身上挣脱开来，然后在拉扯的时候，听到了对方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这才发现，对方的手臂似乎受了伤，而他的粗鲁动作毫不意外将对方的伤口拉扯开。
    感觉到六道骸一直在自己的伤口处徘徊，纲吉先是瑟缩地颤抖了下，然后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呀，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还以为掩盖得很好呢。”见六道骸不说话，纲吉以为他生气了，不由急忙安抚着：“只是小伤，别生气！我也没有想到那个人质其实也是他们一伙的嘛！”听他这么一说，六道骸不由一愣：什么跟什么啊？我完全不懂得你想表达什么。
  “骸，别生气行不行，我知道我错了，但是你不能伤害你自己啊，好歹吃点什么东西吧。”纲吉蹲下身子开始收拾刚才被六道骸打翻碗的碎片。
  “嘶——”结果毛手毛脚的他刚拾起残渣就被某块碎片的尖锐部分划伤了，见到血红一片的手指，纲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六道骸听到不对劲的声音下意识低头看，却发现正在收拾的纲吉望着手指发呆。
哦……原来是手指受伤了吗？即使看到对方是因为自己而受伤，六道骸的脸色也没有多变化一点，就像是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和泽田纲吉只可能是宿敌，看到仇敌受伤，第一反应不该是高兴吗？
他原本以为泽田纲吉会因为这点小伤而对他说点什么，至少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少年总是软弱得不堪一击，哪怕出点意外都会哇哇大叫着。可现在，他不过是抿了抿唇，匆忙起身道：“啊，我差点忘了还有粥在厨房里，骸你等我下。”
直到看着对方的身影在面前消失，六道骸依旧困惑不解：现在所见到的泽田纲吉，真的是他吗？明明记忆中的他那么怕痛，可现在的他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件事情让他觉得有些古怪，甚至产生了种种糟糕的阴谋论：那家伙该不是假装受伤来让自己心软吧？他于是爬下床，从地上捡起带血的碎片，试图仔细检查着上面是否是真的鲜血。
  “骸，不要动——！”就在他刚拾起观察的时候，端着新盛好的一碗粥急匆匆跑进房间的纲吉高声叫道：“等我来收拾！”六道骸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手中的碎片被对方抢夺过去，并且腿部被对方抄起，抱起整个人重新放进被窝里：“穿那么少走出来，你肯定要感冒的，骸。”
    对于纲吉这一连串的行为，六道骸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反抗，就这样子轻易接受了纲吉的安排。这未免太奇怪了……他晕晕地想：究竟我是真的生病而产生幻觉，还是无力抵抗呢？
他始终无法接受纲吉口中所谓两人是恋人的说法，不管从哪一点来说，都是滑稽可笑的谎话。
  “好了！”而这次的收拾，纲吉因为有刚才的惨痛经验，便格外细心。等将危险品解决完之后，他急忙端起放在一旁的白粥，将上面的热气轻轻吹去后，高兴地端到六道骸的面前说：“这粥温度刚刚好，你吃一点吧。”
六道骸一愣，下意识将视线转移到他的双手上。刚才被划伤的地方，此时用几条创口贴胡乱贴起来，足以看出主人的不用心。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纲吉紧张地用碗将伤口遮盖道：“没事的，小伤呢。”
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他在心里冷笑着：以为靠这种小伎俩，我就会屈服吗？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伸手将碗打翻，这种如同小孩子发脾气的行为做一次就行。他直接二话不说就躺回床上，并且将身体背对着纲吉。
即使知道这是对方无声的拒绝，泽田纲吉也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抿抿唇，心想：骸是不是生气了？是因为生病而有些烦躁吗？但很有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对自己不满，他还记得上一次自己受伤时候的情形，也是像这样，什么话都不肯说，只顾在心里生闷气。
那次他是怎么将对方哄下来的？纲吉挠挠头思考起来，和六道骸相处这么多时间，他也对骸的脾气相当了解，知道对方讨厌的东西很多，很长一段时间相处都是依靠自己迁就着对方才能将两个人的恋情延续下去，甚至为此其他彭格列成员略有不满，认为六道骸这种人天生冷血无情，和纲吉在一起不过是想利用他或者其他理由。
是啊，从表面上看他们就像是根本不会有交集的天与地，不管从哪一点思考都不该有任何发展的可能性。可纲吉却并不这么认为，如果真的是他一头热的话，这场关系早就结束了吧。六道骸虽然是个又记仇又自我主义的家伙，还时不时毒舌一把，但纲吉却觉得和他度过的时光是一生中最愉快又无忧无虑的。自从接任彭格列以后，他的人生很快就被各种阴暗所充斥，年少时候以为能够坚持自己的信念下去，而等长大了却发现未来会逼迫自己碾压最初的信任，纲吉也曾度过一段相当黑暗的时期。而就在那个时候起，他才莫名和六道骸熟悉起来，也逐渐发展成为现在的关系……
纲吉从回忆中醒来，发现六道骸还一声不吭地保持着背对自己的姿势，他忽然想到个办法，伸出手想要挠对方的痒痒，以往的六道骸对他这种行为最没辙了，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很快将关系挽回。
可是他刚一伸手打算去碰六道骸时，就被对方冷不丁地伸手抓住了。
  “你想做什么？”以为终于逮到对方小辫子的六道骸不由得意地盯着他重复道：“你想做什么？”
  “……”之前总是百发百中可以成功让对方发笑的纲吉头一次碰了壁，呆呆地回答：“我想挠你的咯吱窝啊。”
  “……”六道骸快要被他这个答案给逼疯，什么？你还嫌逗我玩不够吗？看你什么时候才肯说真话！他原本想要用力勒紧对方的手腕，然后以极其粗暴的方式将他压制在地上。可是他的身体却在看到纲吉眼里的神色时僵硬住了。
从来不会有人这么看过他……
就算是有，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他还是孩子时，对家人仅有的一点印象。他明白这是什么样的眼神，饱含着温柔、爱意、善良，种种世界上最美好感情的元素都在这个眼神里。可他总是如此任性妄为，或许该说是仇恨已经摧毁他整个人生，他早已经成为只为了复仇而活着的行尸走肉。所以，他拒绝了一切善意，只接受能够继续维持仇恨的恶意。
  “好了，别生气，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纲吉见六道骸愣住，以为他打算和好，伸出手摸摸他的头道：“如果不想吃就不要吃吧。”他有些苦恼地皱眉，但最后还是屈服于六道骸的倔强。骸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如果是平时，他恐怕早就在自己的一再哀求下暴露出本性吧，但今天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变化，恐怕是真的生气了。
六道骸在纲吉伸出手的时候，原本想要往后躲开，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接受了对方的安抚。对于自己的反常，他甚至在暗地里掐了掐自己的手腕，试图依靠疼痛而唤醒神智：清醒点！六道骸！你和泽田纲吉可是敌人！不要被这种糖衣炮弹所侵蚀！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纲吉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如此恰到好处，仿佛他们已经在一起相当久的时间。
他被这种结论吓了一跳，不过是个梦境罢了，为什么他会如此熟悉里面的一切呢？
对啊……是梦……
只要他在梦境里睡着了，他就一定可以回到现实中的。
说起睡眠，他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像是很快催眠自己入睡。纲吉见六道骸脸上流露出的倦意，不由心想：骸大概是真累了呢……他当然还记得就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为了安抚人质，他单枪匹马前去拯救对方，没有想到是敌人针对自己的弱点布好的陷阱，要不是六道骸，他恐怕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
当时的情形，光回想就足以冒一身冷汗。想起对方是怎样从火海中将自己抢救出来，纲吉整个心都绷紧了：虽然六道骸一直在他心里都是无人可敌的最强状态，但说实话，被困在水牢里的那段时间，还是将身体消磨得厉害，只要稍有剧烈运动，就会很容易陷入疲惫。“如果很困的话，那就好好睡。”他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床旁边道：“不用担心，我哪里都不会去的，会一直陪着你。”他伸出手将六道骸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骸，好好地休息吧。”
对方的亲密让六道骸很不适应，甚至他一直想要缩手回去，可他还没有动手，就听到纲吉在耳边轻轻唱着安眠曲，他原本以为听到一个男人唱这种歌的反应该是恶寒的，可对方的声音却仿佛给自己某种安慰，如同回到最温暖的怀抱中，他在歌声里缓慢地闭上眼睛，静静地陷入梦乡。
当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丧失对整个身体的控制权，内心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来：呐……六道骸……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3
六道骸开始厌恶这种游戏了。
随便就将人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状况里，再让他和自己的仇敌搅合在一起，这样有意思吗？要不是始终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对他施展恶作剧，他早就将那个人千刀万剐了。原本对他来说，梦境是唯一可以让他逃避现实的方法，可现在却不一样了，每当他想要进入梦境的时候，总是会无法避免地和泽田纲吉相遇，并且两个人的关系暧昧得让他心神不宁，他简直一秒都无法呆下去了。
肯定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一切，六道骸坚信：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哪怕是打败过他的泽田纲吉也不行。
虽然到最后还是沦落到最不想要面对的现实中——
“骸！”他闭着眼，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着他：“醒来！”可他早就丧失耐心，他告诉自己：不！我不要醒来！这都是假的！他反复重复：假的！都是幻觉！可是耳边的声音不会因为他内心的催眠而消失，反而越发清晰起来。“骸！快点醒来！”那声音是如此的焦急而痛苦，就算六道骸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厌烦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起来啊！骸！”
可他仍然不想睁开眼睛：骗子！你又想欺骗我了吗？
一切不过是虚伪！甚至连幻觉都不是！他在心里反复说服自己，不肯睁开死死闭上的眼睛。可是耳边的声音依旧不肯放弃：“骸……我求求你……醒来吧……不要睡着……不要离开我……”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泽田纲吉有这样子绝望的声音，即使是当自己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他也从未如此绝望过，这份悲痛的感觉就像是世界末日降临般。
见普通的呼喊没有任何作用，纲吉不由换了另外一种口气：“六道骸！你给我醒来啊！我命令你，给我醒来！”什么啊……你是谁啊？凭什么命令我？六道骸在内心嘀咕：难道你叫我醒来，我就会醒来吗？这也太天真了。但泽田纲吉依旧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放弃，他甚至感觉到对方伸出双手来回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试图让自己睁开眼睛。
可他还是没有动弹，像是自愿成为死亡的一部分。
足够了……你好烦啊……我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关系……
六道骸不该和泽田纲吉有任何交际，两个人只不过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线罢了。坚信这个念头的他将眼睛闭得更紧，去迎接更深的黑暗。
可这个想法还没有实行多久，他就听到一声“滴答！”，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低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紧接着他听到纲吉抽泣的声音，还有不断重复着的祈求：“骸……醒来吧……求求你……醒来啊……”那是他的眼泪吗？六道骸呆住几了。
这不是六道骸第一次看到别人哭泣，大多数时候，他很乐意看到原本高高在上的人因为绝望而痛哭流涕的样子，这无疑是相当有趣的景色。可当纲吉的泪水滴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时，他却感觉到有种说不清楚的感情在心口蔓延。
胸口位置有些闷闷的，说不出的沉重。
六道骸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至少是过去的他从未想象或经历过的。他以为在面对这种事情时候，只要单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好。
可心底的那个声音却不是这么说的：
你在逃什么？
——我才没逃！这根本不是现实！我和泽田纲吉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你为什么又在犹豫呢？
——我根本没有犹豫！我和他只能是敌人！没有第二种关系！
是吗？那你就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吧，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
  “骸……求求你……醒来吧……只要你肯醒来，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泽田纲吉带着哭腔哀求：“求求你、求求你——”他像是坏掉的录音机般，从头到尾只会重复着这几句话。
而六道骸依旧紧闭双眼，不想动弹。
——你快放弃吧。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从身体里飘了出来，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低头看着病房里的两个人。一个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一个则半倒在病床前，一遍又一遍喊叫着对方的名字。
六道骸用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盯着正在哭泣的那个人。他的眼睛红肿得可怕，一看就是流泪的次数过头。他的嗓子喑哑而撕裂，如同哭泣过上千次般。可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他依旧没有任何放弃的打算。这让原本打算就这样继续熬过这场虚幻梦境的六道骸心生疑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做任何事情呢。
我只是个卑鄙的家伙，就算靠近你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利用你。我没有心，也没有感情，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温暖。在我的世界里，只有荒芜与欺骗。
他垂下眼，安静地站在墙角，看着这场闹剧的继续。
  “滴——”就在他这么做的瞬间，仪器上显示心跳的曲线瞬间变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六道骸生命已经宣告终结。而得到通知的医生们赶过来为六道骸进行了心脏复苏等一系列抢救工作试图将他唤醒，可依旧毫无作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苏醒。
  “不要——不要——！！”即使被宣告一切都毫无希望了，泽田纲吉依旧不肯放弃地嘶声呐喊：“骸他没有死！他才不会死！”
没有什么是不死的啊，愚蠢的彭格列。六道骸遥望着那青年颤抖的身体，只觉得对方没有比此刻更加脆弱了。看着他歇斯底里地发出痛苦的嚎叫，然后跪倒在地板上，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角不肯放开，他只觉得对方傻得可怜。
我这算是赢了吗？他自问。因为从来没有什么人可以让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痛苦吧？他心想：至少我成功报复了彭格列，将他们的首领彻底毁掉了。可为什么这个消息没有让他半点高兴呢？明明这是足够让自己欢喜鼓舞的事实啊，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最终结果吗？
——不，这不是……
被内心冒出的诡异想法吓了一跳的六道骸瞪大眼睛，用手死死按压那同样疼痛不已的心脏部位：这真的是你的愿望吗？声音依旧在自问：用这种方式报复真的那么高兴吗？你真的是毫无感情吗？你难道没有……
——才没有！才没有！他对着心底咆哮：你别想诱惑我！谁都不行！
是吗？那你要想清楚啊……机会只有一次……
等成功摆脱那烦人的声音，六道骸继续飘在自己的病床前，看着不肯离开自己的泽田纲吉。此时的他正将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低低地抽泣：“骸……骸……别走……”甚至六道骸自己都放弃了，他都没有退缩过。这让六道骸不由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他坚持到现在。
是所谓的爱吗？爱真的能够如此伟大？
六道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充斥恶毒的想法，他想要摧毁眼前青年的信念，将对方内心里怀抱所谓的爱与善意尽数毁去。就在他心中冒出这种念头时，感觉到有股无形的吸力迫使他不得不回到原本的身体上，这一次他并没有反抗，而是为了满足自身更多黑暗的念头而服从了召唤。
一旦回归，就觉得原本轻飘飘的身体开始变得沉重，六道骸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轻微晃动了下自己的手。原本紧握着他手的纲吉突然感觉到被子下什么东西动了下，虽然只是轻微的颤抖，但足以让他的心脏再次加速跳动，带着颤音大声呼喊：“医生！医生！快点！天啊！骸他没有死！！”






4
    六道骸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泽田纲吉这副又哭又笑的愚蠢模样，不由自主微笑起来，他没有意识到这笑容究竟是因为看到对方傻样的嘲笑，还是其他原因，但是对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所传达过来的温暖却让他有些不忍抽回手。
即使明白这次的回归不过是为了毁掉这个梦境，他还是有太多的疑问想问纲吉。为什么他会躺在病床上？是因为受到敌人攻击还是其他原因？但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一旦回归到这具残破的身体，尚未愈合的伤口便在提醒他现在的状况。这里的自己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弄得如此不堪一击？他本来想要抱怨几句，却发现有股无形的困意笼罩了神智，很快他变得昏昏欲睡，无力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骸……骸……”正当等到纲吉叫来医生，转头发现六道骸又有快要失去意识的趋势，忧心忡忡的他以为六道骸会再次离自己而去，不由急忙伸手摇晃，试图让对方醒来。六道骸则不太耐烦地推开他：“好吵——”
“骸……你不会再离开我吧？”听着青年略带哭腔的话语，这让原本打算继续保持铁石心肠的六道骸也浑身一颤：“你问这个问题很多余呢。”他试图用轻松的口吻缓解僵硬的气氛，然后缓慢地从病床上爬起来：“我可没那么脆弱。”
  看到六道骸正在恢复成记忆中的模样，纲吉不由捂住嘴，试图不哭出来：“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即使六道骸不想承认，但对方的喜悦还是隐约感染了自己，原本打算就在这时候将两人关系断掉的他迟疑了一会儿，直到医生到来也没有说出口。
帮他检查了身体后，匆忙赶来的医生有些激动地对纲吉说：“他已经没有大碍了，这真的是医学上的奇迹，呼吸停止的人居然会醒过来！”
六道骸清楚地明白，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恐怕这个世界上的自己真的会死亡吧。或许直接死亡是个不错的办法？他恶毒地想，但更有趣的是……他转头看着正在耳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的纲吉，他于是想到一个更快摧毁对方的办法。而浑然不知眼前的六道骸早已经不是自己所认识的纲吉则兴奋地来回说：“太好了！骸你终于醒来了！我一想到你就这样死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纲吉依旧说个不停，如果是之前的六道骸，大概会烦躁地让他住口。
可六道骸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并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感到有心无力……而是此时的泽田纲吉正用双手紧紧抓住了他，将他脑海中那些黑暗的情绪压抑下去。他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让他产生贪念。
以前的他不会这样，不会让自己的敌人牵住自己的手，可是当纲吉牵紧自己手的时候，幸福和依恋慢慢地从心里蔓延开来，甜蜜而苦涩，这种滋味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太好了，只要你醒来就好！太好了！”纲吉看着六道骸恢复如初的模样，不由再次哭了起来。这一次，他流下的是高兴的泪水，六道骸感觉到对方的眼泪如同雨般低落在脸上，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流进了自己的嘴里。
原来泽田纲吉的泪水，也和其他人一样，是苦涩的吗？品尝到泪水的滋味，六道骸在心里想：明明没有什么不同，为何看着他哭泣，我心里也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呢？这是原本身体残留的感情，还是我自己的呢？六道骸思维陷入了僵局，他一方面告诫自己不要再和泽田纲吉扯上关系，一方面又开始念念不忘对方的温度。直到再次合上眼，他也分不清楚他回归的决定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了。
这一次的幻觉，似乎持续时间要比前几次要漫长的多。
在灵魂回到身体里之前，他本打算用残忍的语言伤害对方，至少让泽田纲吉搞清楚，六道骸并不是他所臆想出来的好人，他们所谓的恋情一定是某种虚伪交易的产物，他不过是个没有心的怪物，这一切不过是场游戏。可每当他计划着跟对方摊牌时，总会发生一些意外事件打断他原本的想法，不是遇到第三者闯入，要么就是那些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于是等到六道骸可以下床走路，两个人依旧维持着这种不温不火的关系。而真正让六道骸内心产生震撼的是，自从他醒来之后，泽田纲吉每天都锲而不舍地来照顾他，甚至在自己一睁眼，对方就已经出现在面前，笑着询问自己想吃什么。而每当夜深人静，当他不停打着哈欠后，才选择趴在病床上小憩一会儿。这并不是一段平淡无奇的日子，应该说是相当艰辛。起初，六道骸就跟个废物差不多，不仅四肢无力，而且连作为人类的基本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这种六道骸自己都快要选择放弃的人生，泽田纲吉将其延续了下去。   
一开始六道骸只能轻微地动弹手指，连手臂都抬不起来，纲吉便每天帮他按摩肌肉，他不能握住任何东西，他便耐心喂他吃饭，洗漱，甚至就连让人觉得难以启齿的生理需求，都是纲吉独自帮助他完成。
这无疑是相当漫长又考验人意志力的行为，六道骸也看得出来，纲吉不仅得照顾自己，还有一堆家族事物需要处理。就算他对此一无所知，也从纲吉偶尔疲惫的眼神猜测到他究竟要面对怎样的压力。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想问对方：你这么做值得吗？这个男人并不爱你，或许只是在利用你，你还要继续坚持吗？你究竟是傻瓜还是蠢货呢？
可是即使这样，纲吉还是咬着牙硬撑下去了。这份坚持让所有人都惊心，有一次负责的医生趁着六道骸睡着的时候，偷偷问过纲吉：“你为什么没有想到去请一个护工啊，我看你工作也很忙，每天都是带着文件来医院里工作，还要照顾病人，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因为骸啊……自尊心太强，我并不认为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可以看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纲吉回答道，并且让医生保密：“请不要告诉骸我工作上的事情，他能够醒过来，已经是上天最大的幸运了。”这一切恰好被浅眠的骸听得清清楚楚。
六道骸曾无数次地反思：到底泽田纲吉有多么爱自己？他是彭格列的首领，每天的工作自然是多得不用说，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每天都悉心照顾自己。他到底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就算他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默认：这是名为爱的衍生物。
他甚至想痛骂对方：就为了爱这一个字，值得吗？可是这讥讽的话直到最后没有说出口，大概是他内心也不希望就这样伤害到对方。
——所以就这样好了。
渐渐地，他也对此麻木。他欺骗自己，不要再去想这隐藏在背后的一切。如果泽田纲吉愿意做，那是他的事情，和自己无关。哪怕他把整颗心都挖出来给自己看，他也是不会改变任何态度。    
然而，六道骸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狠话说到最后，他渐渐没了底气。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对纲吉态度的改变，从仇视到冷漠到有些好感，现在是……他捂住跳动的心脏，闭眼睛回想：每当纲吉出现时，这颗心就开始失去控制般加速跳动着。即使他再想欺骗自己，也做不到无视内心的真正渴求。
六道骸隐约猜到了有关的答案，但是他不愿意继续思考下去，而是选择了放弃，毕竟这只是个梦境，何必要想那么明白？享受着宿敌给予自己如同君王般的待遇，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他甚至都快忘记该如何报复对方了，深埋在心底那些阴暗的情绪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稀薄，甚至很多时候，六道骸都快要习惯和对方是恋人的这种身份设定。
他从来都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只会考虑使自己最舒服的现实。很快地，他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纲吉对自己的照顾，接受他们俩之前的亲密动作。只是偶尔，他隐约会回想起那段自己被困在水牢里的生活，自己曾经生活在那连光与声音都进去不了的世界里，然后怀疑地自问：到底现在的生活是梦，还是我之前的遭遇是梦呢？
等他出院以后，出于对他身体的考虑，纲吉让他一直歇业在家，并且对他的要求百依百顺，甚至一些无理而可笑的，就连六道骸也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家人宠坏的孩子一样，纲吉还是尽量满足他的愿望，而从来不会过问为什么。
    大概是这场幻觉太过于漫长，他迟迟没有回到现实的那一天，最后就连六道骸也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是怎么样，他已经完全被这场温柔而甜蜜的陷阱所捕获。
现在的他，就是和泽田纲吉相恋在一起的六道骸，而不是那个仇恨黑手党的阴暗家伙。
于是，两个人又生活了一段时间。
在一次习以为常的睡眠中，六道骸回到了——
——可笑的现实之中。

    
    
5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可怕性。
对一个人无可救药的习惯、依赖、无法离开，甚至回忆、思念、无法停止的……六道骸很恐慌，因为他感觉到事情开始逃离自己的掌控。自己……不再是自己，泽田纲吉到底有什么魅力，将自己改变。
过去的他，享受厮杀，享受报复，享受着这世间的所有恶意，即使被泽田纲吉打败了，他依旧没有改变他的本性。但是，就是这些如同梦幻般的日子，让他产生了动摇。
即使他不想承认，他的内心也变得柔软起来，面对纲吉，他甚至无法产生任何一点负面情绪。是的啊……他喜欢这个人，就如同梦中的纲吉喜欢他一般，可是这只是镜花水月，不过是场可笑的梦境。
一切都是虚伪的，哪怕之前再甜蜜，再幸福，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会面对冰冷的现实。这现实就像是寒冬里的一盆冷水般把六道骸一下子浇醒了。他之前觉得温暖的东西不再温暖，觉得快乐的东西不再快乐，甚至这些美好的时光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因为从没有得到过幸福，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而他真正得到了，这幸福就像是手中的沙子，攥得越紧，流失地越快，就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他失去了这些幸福，连同六道骸本身，也一并失去了。
那天以后，六道骸就再也没有梦到自己回到那个世界，抑或那个世界在愚弄自己，让自己达到最满足的状况后狠狠坠落。他不由开始仇恨，痛恨，因为恨会让他不去想那些美好而温暖的回忆，不去想和困住自己的水牢是多大的差别，不去想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深爱过的人——泽田纲吉。
他甚至连同纲吉也一并恨上，恨他之前对自己太好，恨他为何没有早点杀了自己，恨他为何让自己呆在这冰冷的水牢里，恨他为何带给自己如此多不该有的幸福，恨他……
六道骸咬牙切齿地恨着，他曾经想过：假如泽田纲吉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这样子他也就不会被打败了，他就不会被再次关起来，他就不会梦到如此可笑的故事，他就不会……如此深陷……不可自拔。
    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我会——
    一定杀了他。
    六道骸在心里不断想，这种仇恨的力量越来越大，就像是胀开的气球一般，因为只有当他恨纲吉的时候，他的心才不会那么疼痛，不会那么难受。于是，他自私地选择了最简单而自欺欺人的方法。
    就当他的仇恨达到最高点的时候，他再次做了梦，回到了这个让他觉得美丽又丑陋的世界里。
  “骸？”那令他讨厌的声音也一并随着梦境而出现了，于是他这一次不再犹豫，直接一把将纲吉推倒在地上。“骸，你怎么了？”纲吉因为六道骸突然的动作而摔倒在地上，他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人，他怎么突然一下子性情大变。
六道骸看着倒在地上的纲吉，内心无数次地挣扎想要将他扶起，不！他不能这么做！他是毒药！不能碰！六道骸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不断重复着：离开他！只要在这个世界里选择离开他就行了！离他越远越好！看都不要看他一眼！反正都是虚伪的幻觉！不能为这种存在而改变自己的本心！你可是六道骸啊！怎么可以为一个男人而左右为难呢！六道骸好不容易说动自己，疯狂逃离纲吉的家，来到了外面。
来来往往都是人群，可是他却觉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让他挣扎的微笑，每个人都在幸福地生活着，而自己……却在不断被这生活所逼迫！于是他再一次逃开了，离开了意大利，去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一呆就是大半个月。
而这段时间也让他觉得煎熬无比，这比起在水牢里的生活，这种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日子更加令他难受。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受，明明没有任何人打扰他，明明没有任何人可以困住他。
但事实上……他给自己画了一个牢笼，无法出去，也不想出去。
    真正把他带出这座小岛的，是一个消息。
    彭格列第十代首领，泽田纲吉，死于密鲁菲奥雷家族的暗杀。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怎么可能呢？泽田纲吉会死？那个唯一打败自己、愚弄自己的男人死了吗？不可能——
一定是泽田纲吉这个骗子为了骗自己去找他故意放出的陷阱，他才不会上当受骗呢！但身体不自觉地，连日连夜不停地赶路，直到到达彭格列的总部。他借着自己超强的幻术，混进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彭格列的总部。
而总部每个人都身穿丧服，面露哀伤。
六道骸则依旧是在不断告诉自己：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任何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假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再怎么说，泽田纲吉也是打败自己的男人啊！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就死了！我才不相信呢！假的！假的！六道骸拼命告诉自己，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幻的，都是这个世界为了折磨自己而故意制造出来的骗局，他怎么可能会相信呢？自己可是六道骸，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圈套而动摇呢？
可是……当他真的抱着万分踌躇不安和动摇的心情，来到了墓地，却如遭雷劈般地跌倒在地上。面前是一座坟墓，他最不敢相信不敢承认的坟墓。“怎么可能……假的吧……”他喃喃道。“你终于来了，六道骸。”Reborn似乎已经等他很久的样子，从墓碑后面走出来。“阿尔柯巴雷诺，你告诉我这是假的吧！泽田纲吉怎么可能会死呢？”
六道骸不断喃喃：“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可能会死呢！不可能——！！”“他临死的时候，等了你很久，一直没有闭上眼睛，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Reborn说完这句话便戴上帽子，悄然离去了，他不会对六道骸做出任何惩罚，因为现实，已经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骗人吧……”六道骸发疯般地跑了过去，开始挖掘泽田纲吉的坟墓，他没有用任何的工具，只是靠这双手挖着土，他一边叫道：“不可能，骗人的！骗人的！”一边不顾自己的手因为碎石而划伤出血，直到他挖到那口棺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棺木。
    泽田纲吉——
    ——他这辈子最仇恨，也是最纠缠不清的人，就躺在棺木里。
    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睁着大大的，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去，但是又带着哀伤和痛苦。正如同Reborn所说的那样，他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闭上眼睛，任何人也没有帮他合上眼睛，或许是任何人都不能帮他把眼睛合上，除了——
  “他临死的时候，等了你很久，一直没有闭上眼睛，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Reborn的话语回响在六道骸的耳边，他伸出满是血污与泥土的手，颤抖地、摇晃地靠近了身下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你醒来啊！你快点醒来啊！”六道骸大吼大叫：“泽田纲吉——！你赢了，我承认我在乎你行了吧！够了！！你快睁开眼睛告诉我一切都是骗局啊！！！你已经赢了！快点睁开眼睛告诉我啊！是你赢了啊！！！……”可没有任何人回答，也不会有任何人回答。
他等待了很久，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也没有从里面跳出来嘲笑自己的软弱，也没有其他彭格列成员一起出现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记录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听到树枝上的乌鸦们发出如同呜咽的低低哀鸣。
渐渐地，六道骸觉得脸上开始湿润起来，他眨眨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落下。
他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往脸上一摸，才发现这是自己的泪水，他成为六道骸后生平第一次落下的眼泪。
自从他得到轮回之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因为眼泪是弱者的象征。
可现在，他却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伴随着泽田纲吉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他所坚持的原则，他所渴望的胜利，似乎在眨眼的时间里变得可有可无了。
  “骗子……”六道骸声音哽咽：“你快醒过来……”他艰难地伸出手，去拥抱这一生中从来没有敢去怀抱的人。躺在棺材之中泽田纲吉冰冷的身体还是如此的瘦小，和初次见面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眼睛依旧澄澈，让低头望着他的六道骸感觉到自己内心中最后一点黑暗和不堪都被清洗干净。
“呜——”他抽泣一声，死死抱住纲吉，感觉到对方身体冰冷的那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六道骸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哪怕自己的眼睛已经迷蒙到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依旧抱着他。他回想起在梦境中的这段生活：自己和纲吉相处过的那么多时间，似乎从来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从来都是纲吉为自己付出。
    现在他再怎么紧紧搂住，也已经感觉不到从纲吉身上传来的温暖。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泽田纲吉真的死了。
死了……死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泽田纲吉这个人了。
    即便知道这是梦境，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可他的心脏却也伴随着这个认知停止跳动，呼吸也一并消失。这并不是一种可以用语言描绘的痛苦，哪怕用撕心裂肺来形容也不过分。
    他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世界，什么也看不见。
    他再也遇不到了——
    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他小心地将泽田纲吉放了下来，像自己这么混蛋的人，怎么可以再继续触碰他呢？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自私，或许纲吉也就不会死了。
    他没有再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等擦干泪水时，他却惊愕地发现躺在棺材里的纲吉已经闭上了眼睛。
或许他之前一直无法闭上眼睛，只是想等自己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而看到这幕的六道骸，终于跪了下来。
    即使这样、即使是如此罪孽深重的我、即使是如此万劫不复的我、即使是已经化身为嗜血狂徒的我，你还是爱着我吗？
    那么，这一次，由我去找你，由我去照顾你，由我去保护你。
    ——我绝不会对你放手了。
    六道骸慢慢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回到了水牢里。
    而水槽的前面，站着一位男人，他慢慢开口问道：“六道骸，你要成为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吗？”

     

fin.